原文
楔子
明性不把幽花拈,见心何须贝叶传。日出冰消原是水,回光月落不离天。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。我佛在于灵山会上,聚众罗汉讲经说法。有上方贫狼星,乃是第十三尊罗汉,不听我佛讲经说法,起一念思凡之心。本要罚往酆都受罪,我佛发大慈悲,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,投股托化为人,乃刘均佐是也。恐防此人迷却正道,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,点化此人,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,先引此人回心,后去岳林寺修行,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。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功成行满,贫僧自有个主意。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,贪富贵不舍资财。发慈悲如来点化,功行满同赴莲台。自家汴梁人氏,姓刘名圭,字均佐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,妻乃王氏。某今年四十岁,所生一儿一女,小厮儿唤做佛留,女孩儿唤做僧奴。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,虽然有几文钱,我平日之间,一文也不使,半文也不用。若使一贯钱呵,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。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,所以积下这家私。如今时遇冬天,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。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,赏雪饮酒,恁般受用快乐。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!却是为何?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。员外,常言道:风雪是酒家天。虽然是这等,堪可饮几杯也。大嫂,我待不依你来,可又不好;待依你来呵,又要费用。罢、罢、罢,咱将就的饮几杯。员外,饮几杯可不好那。小的们,打些酒来,我与奶奶吃一杯。你来,我和你说,你休打多了,则打两蛊儿来够了。理会的。员外,你先饮一杯。再将酒来。大嫂,你也饮一杯。再将酒秋。无了酒也。则斟了两蛊儿,便无了酒,再打酒来。酒够了也。老的每说来,酒要少饮,事要多知。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,看有甚么人来?腹里晓尽世间事,命里不如天下人。小生洛阳人氏,乃刘均佑也。读几句书,因游学到此,囊箧消乏。时遇冬月天道,下着大雪,我身上无衣,肚里无食。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,我问他寻些茶饭吃。早来到这门首,无计所奈,唱个莲花落咱: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。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。大嫂,俺虽然在这里饮酒,俺门首冻倒一个人。孩儿每,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,讨些火炭来,烫些热酒与他吃。刘均佐也要寻思波!大嫂,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,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,便是冻倒
十个,我也不管他。这个人好关我心也,我试问他咱。兀那君子,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?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。君子,你那里人氏,姓甚名谁,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?你试说一遍咱。长者,小生洛阳人氏,姓刘名均佑。也读几句书,因游学到此,囊箧消乏,身上无衣,肚中饥馁,见长者在此饮酒,无计所奈,唱个莲花落,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。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,那得有这性命来。刘均佐,你寻思波!我问他那里人氏,他道是洛阳人氏,姓刘名均佑。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,五百年前是一家。既是关着我这心呵,兀那刘均佑,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,不知你意下如何?员外休斗小生耍。我不斗你耍。既是这般呵,休道是兄弟,在家中随驴把马,愿随鞭镫。兄弟,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,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,你拜,你拜。嫂嫂请坐,受你兄弟两拜咱。小叔叔免礼。两个孩儿过来,拜你叔叔者。不敢,不敢,免礼。员外,你与小叔叔共话,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。兄弟,我今日认义了你,我有件事与你说。哥哥有甚事,对你兄弟说咱。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,你若不是我呵,那里得你那性命来。我又认义你做兄弟,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。你若是这等呵,你差了也。你哥哥为这家私,早起晚眠,吃辛受苦,积成这个家私,非同容易。听您哥哥说一遍咱。哥哥说一遍,与您兄弟听咱。
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,只共钱亲人不亲。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,你在长街上便冻损,兄弟,我是个财主,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,你自寻思波!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。你兄弟身上褴褛,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。
【幺篇】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,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。兄弟,家私里外勤苦,要你早晚用心。您兄弟理会的。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,兄弟也,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,我是好心。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:你看那刘均佐,平日之间,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这等悭吝苦克,平白的认了个闲人。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。罢、罢、罢,我权破了戒,今日个养闲人。
第一折
小生刘均佑。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,可早半年光景也。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,他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放钱举债都是我。今日是哥哥生日,他平昔间不肯受用,我如今卧翻羊,安排酒果,只说道是亲戚朋友、街坊邻舍送来的,他才肯食用。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,就心疼杀他。小的每,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?都停当了。既然都停当了,请哥哥、嫂嫂出来。哥哥、嫂嫂有请。自家刘均佐。自从认义了兄弟,可早半年光景也。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,早起晚眠,放钱举债,如此般殷勤,我心中甚是欢喜。大嫂,今日是我生辰之日。大嫂你知道的,我每年家不做生日,你休对兄弟说。他知道呵,必然安排酒食,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?今日你兄弟请,不知有甚事?你见兄弟去来。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?哥哥请坐。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,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,拜哥哥两拜,尽您兄弟的心。嗨,大嫂,如何?我说兄弟知道了,安排酒食,可不费了我这家私?兀的不痛杀我也!哥哥,你不知道,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、街坊邻舍送来的,不是咱将钱买的。我恰才管待他们,都回去了。如今摆将来,都是见成桌面,请哥哥、嫂嫂吃几杯。哦,原来如此,你可早说波!既然是这等呵,咱饮几杯。员外,你直是这等悭吝,吃用的多少也。将酒来,我与哥哥递一杯。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,松柏齐肩者。有劳兄弟。
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感谢知交,五更绝早都来到。他道我福寿年高,着我似松柏齐肩老。
【混江龙】觥筹交错,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。则听的喧天鼓乐,更和那聒耳笙箫。哥哥满饮一杯。兄弟,好酒也。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,金炉烟袅寿香烧。说与那放生的,着他静悄悄,休要闹吵吵。小的每,说与那放生的,着他远着些,不要在此喧闹。兄弟,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,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,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。佛、佛、佛,南无阿弥陀佛。行也布袋,坐也布袋,放下布袋,到大自在。世俗的人,跟贫僧出家去来,我着你人人成佛,个个作祖。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,行脚至此。此处有一个刘均佐,是个巨富的财主。争奈此人贫饕贿赂,悭吝苦克,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。贫僧特来点化此人。这是他家门首,兀那刘均佐看财奴!哥哥,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,我试看咱。好个胖和尚也!冻不死的叫化头,你那看财奴有么?我冻倒在哥哥门首,他怎生便知道?你那看财奴在家么?我对俺哥哥说去。哥哥,笑杀我也。兄弟,你为何这般笑?哥哥,你说我笑,你出门去,见了你也笑。我试看去。刘均佐看财奴!哎呀,好个胖和尚,笑杀我也!你笑谁哩?我笑你哩。刘均佐,你笑我无,我笑你有,无常到来,大家空手。兄弟,笑杀我也。这和尚吃甚么来,这般胖那!
【油葫芦】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,将我来险笑倒。婴儿、姹女,休离了左右也。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。他这般胖呵,我猜着他也,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?你斋我一斋。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。他腰围有篓来粗,肚皮有三尺高。便有那骆驼、白象、青狮豹,要那骆驼、白象、青狮豹做甚么?敢可也被你压折腰。
他嗓嗑贫僧哩!
【天下乐】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,他吃甚么来?我这里量度,将他比并着,将我比并着甚么?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。兀那和尚,你这般胖,似两个古人。我似那两个古人?你肥如那安禄山,更胖如那汉董卓,你这般胖,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,知的啰,是个胖和尚,不知的啰,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。
刘均佐,你愚眉肉眼,不识好人,则我是释迦牟尼佛。谁是释迦牟尼佛?我是释迦牟尼佛。你是释迦牟尼佛?比佛少多哩!
【那吒令】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,你怎喂的饱那饿鸟;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,你怎穿的过那芦草;你偌来个大光脑呵,你怎垒的住那雀巢!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,不听俺如来教。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,不听你这如来教,都空吃饭不长脂膘。刘均佐,贫僧非是凡僧,我是个禅和尚,两头见日,行三百里田地哩。
【鹊踏枝】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,你不敢礼三拜朝。你这等肥胖呵,你稳情取滚出山门,踹上青霄。刘均佐,你斋贫僧一斋,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,和尚,你这般胖呵,有一桩好处。有那一桩好处?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。
刘均佐,贫僧神通广大,法力高强,则我便是活佛也呵。
【寄生草】呀,你道是神通广大,可惜你这肚量小。兀那和尚,你听者,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,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,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。兀那和尚,我忧你一半儿,愁你一半儿。你忧我甚么,愁我甚么?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,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。
刘均佐,你若斋我一斋呵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如何是大乘佛法?将纸墨笔砚来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我无纸。哥哥有纸,我取一张来。兄弟也,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,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。既无纸呵,将笔砚来,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。
【醉中天】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,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。将你手来,我传与你大乘佛法。我与你手。刘均佐,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。我倒好笑!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,这忍字是你随身宝。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。写下这个忍字,又要我费哩。可费你些甚么?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,巧言不如直道,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。刘均佐,你斋贫僧一斋。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,咱斋他一斋,怕做甚么?兄弟,你看他那肚皮,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。我这里无有素斋。贫僧不问荤素,便酒肉贫僧也吃。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?有酒肉拿来与他吃。将一盏酒来与他吃。兄弟,浅着些,忒满了也!将来我吃。南无阿弥陀佛。嗨!可惜了,百米不成一滴,可怎生浇奠了也!刘均佐,再化一蛊儿吃。无了酒也。哥哥,再与他一蛊吃。则吃你这等。兀的吃、吃、吃!贫僧不吃,与我那徒弟吃。在那里?兀的不是。呀,可那里有人?和尚,那壁无人,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?哥哥,那和尚那里去了?好是奇怪了呵!
【河西后庭花】他赚的咱回转头,又不曾挪动脚。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,呀、呀、呀,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。好奇怪也。我这里自猜着,多管是南方在道,他故将人来厮警觉。
兄弟,我正要吃酒,走将个胖和尚来,搅了俺一席好酒也。哥哥,疯僧狂道,信他做甚么。咱家里饮酒去来。那胖和尚去了也,要这忍字做甚么?将些水来洗去了。小的每将水来,与哥哥洗手。可怎生洗不下来?将肥皂来。有。可怎生越洗越真了?将手巾来呀。兄弟也,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?真个蹊跷!好是奇怪也。
【金盏儿】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,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,可我怎生洗不下、擦不起、揩不掉?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,直写的来恁般牢。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,若是后巷里厮逢着,我着两条汉拿到官,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。
哥哥,信他做甚么。兄弟,是好奇怪也。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。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,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。刘均佐看财奴,少老子一贯钱,怎么不还我?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?我去看咱。刘均佑叫化头,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,怎生不还我?这个穷弟子孩儿,要钱则要钱,题名道姓怎的?哥哥听了又生气也,我对俺哥哥说去。哥哥,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,说哥哥少他一贯钱。兄弟,你过来,我看去。刘九儿,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?刘均佐看财奴,还老子一贯钱来。你看我那造物波,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,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。兀那刘九儿,你和人说,我是万贯财主,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?你有钱,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。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?你敢进我家里来么?我便来,你敢把我怎的?我不敢打你那?这个穷弟子孩儿,我倒少你的钱,你倒在地下赖我,兀的不气杀我也。哥哥,休和他一般见识。你请坐。兀那厮,你起来。你要钱怎生毁骂人?哥哥,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。你看这厮,我推他一推便死了,我不信。哥哥,你看去。过来,我看去。这厮轻事重报。刘九儿,讨钱便讨钱,你又骂我,则少一贯钱,你好好的讨。起来,起来。兄弟,真个死了也。
【河西后庭花】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,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。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,哎!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。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,他可早血流出七窍,冷冰冰的僵了手脚。
兄弟也,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,我索偿他性命。兄弟,可怜见救您哥哥咱。哥哥放心,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。哥哥,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,不得死,等我看去。哥哥,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。兄弟,真个?你过来,我看去。兄弟,真印下个忍字也。
【忆王孙】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,兄弟,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,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,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,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?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,我索把罪名招,哥哥放心,我替您承当去。兄弟,你替不的我也。你看,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。
兄弟也,我将这家业田产、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,你好生看管,我索逃命去也。刘均佐,你打杀人,走到那里去?师父,救您徒弟咱。
【金盏儿】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,爱钱心识个低高。我从今后弃了家财,礼拜你个真三宝。我着你忍着,你怎生打杀人也呵?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,今日个业果眼前招。你肯跟我出家去么?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,凡火向我腹中烧。学师父清风袖里藏,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。
刘均佐,我着你忍着,你怎生不忍,打杀人?刘均佐,你得忍且忍,得耐且耐,不忍不耐,小事成大。我救活了他,你跟我出家去么?师父若救活这个人,我便跟师父出家去。要道定者,休要番悔。疾,刘九儿。一觉好睡也。南无阿弥陀佛。刘均佐,还老子一贯钱来,兄弟,快与他一贯钱。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。众兄弟每,我可讨了一贯钱,跟我吃酒去来。兄弟,他去了也,与了他多少钱?与了他一贯钱。嗨!兄弟也,既是活也,与他五百文也罢。刘均佐,跟我出家去来。师父可怜见,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、娇妻幼子?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,在家出家,三顿素斋,念南无阿弥陀佛,则便了也。刘均佐,你舍不的出家,凡百事则要你忍着,只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师父,你徒弟理会的。兄弟也,我将这家缘家计,且分付与你,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。哥哥只管放心,都在我身上。
【赚煞】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,上解有三十号,我为这钱呵,使的我身心碎了。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,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。我也不怕有贼盗,提防着水火风涛。刘均佐,你自寻思波。我看着这转世浮财,则怕你守不到老。我将这忍字来觑了,谢吾师指教。只要你忍的。师父,我忍者,我忍者。哦,原来俺这贪财人,心上有这杀人刀。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,如今在家出家。等此人凡心去后,贫僧再来点化。学道如担担上山,不思路远往难还。忽朝担子两头脱,一个闲人天地间。那师父了也。俺哥哥在家出家,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,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。
第二折
自家刘均佐。自从领了师父法旨,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,每日三顿素食,则念南无阿弥陀佛,过日月好疾也呵!
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恰才那花溪飞燕莺,可又早莲浦观鹅鸭。不甫能菊天飞塞雁,可又早梅岭噪寒鸦。我想这四季韶华,拈指春回头夏,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。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,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。
【梁州第七】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,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。若不是俺师父呵,我刘均佐怎了也啊!谢诸尊菩萨摩诃萨,感吾师度脱,将俺这弟子来提拔。我如今不遭王法,不受刑罚。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,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。我、我、我,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,是、是、是,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,来、来、来,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。一回家火发,我可便按纳。心头万事无牵挂,数珠在手中掐。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,独步烟霞。
南无阿弥陀佛,我这里静坐咱。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。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,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,我告知俺父亲去。开门来,开门来。是甚么人唤开门哩。
【骂玉郎】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,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,那堪独扇门儿砑。开门来。我这里疑虑绝,观觑了,听沈罢。,开门来。
【感皇恩】呀,他道是年小浑家,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。我将这异香焚,急半这衣服整,忙将这数珠拿。开门来。莫不是谁来添净水?莫不是谁来献新茶?我这里侵阶砌,傍户牖,近窗纱。
开门来。可是甚么人?
【采茶歌】日耀的眼睛花,莫不是佛菩萨?开门来。呀,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。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,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。
孩儿也,你来这里做甚么来?你孩儿无事不来,自从父亲修行去了,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,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。哦!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?是真个,不说谎。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,好无礼也!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,我救活了你性命,我又认义做兄弟。我见他家私里外,倒也着意,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。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。嗨,孩儿,你且耍去。爹爹,你只回家去罢。
【牧羊关】你休着您爷心困,莫不是你眼花?我不眼花,我看见来。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?无别人,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。这言语是实么?是实。你休说谎咱。不敢说谎。是实,我真个忍不的也。也不索一条粗铁索,也不索两面死囚枷,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,忍不的了也!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。
自家刘均佑的便是。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,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,都是我的,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。叔叔,正是这等说。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,两口儿快活饮几杯,可不是好?我正要饮几杯哩。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。我手中无刃器,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。来到这门首也,我试听咱。叔叔,这家私里外,早晚多亏你,满饮一杯。嫂嫂之恩,我死生难忘也。嫂嫂请。原来真个有这勾当,兀的不气杀我也!
【哭皇天】见无吊窗心先怕,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。不由我怒从心上起,刀向手中拿,我试看咱。叔叔,你再饮一杯。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。开门来!兀的不有人来了也。员外,你来家了也么?我把这房门来紧靠,把奸情事亲拿。你要拿奸情,这奸夫在那里?街坊邻舍,刘均佐杀人哩!何须你唱叫,不索你便高声。呀,来、来、来,我和你个浪包娄,浪包娄两个说话咱,呀,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。
【乌夜啼】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,天那,则被你缠杀我也,忍字冤家!好,出家人如此行凶!刘均佐杀人哩!你可休叫吖吖,一迷里胡扑塔,咱可便休论王法,且论家法。刘均佐,可不道你出家来,你看纪念佛,刬地杀人?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?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?休厮缠,胡遮剌,我是你的丈夫,你须是我的浑家。
我且不杀你,那奸夫在那里?你寻奸夫在那里!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,更待干罢。
【红芍药】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,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。刘均佐,你忍着。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,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,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。刘均佐,心上安刃呵,是个甚字?心上安刃呵,哦,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,把奸夫亲向壁衣拿,眼面前海角天涯。
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,不想是师父,好蹊跷人也。
【菩萨梁州】两模两样鼻凹,一点一般画画。磕头连忙拜他,则被你跷蹊我也,救苦救难菩萨。些儿失事眼前差,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。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。便恩断义绝罢,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,刘均佐,休了妻,弃了子,跟我出家去。他着我休了妻,弃了子出家去,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。
刘均佐,我着你忍着,你又不肯忍,提短刀要伤害人。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,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。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,争奈万贯家缘、娇妻幼子无人掌管。但有个掌管的人,我便跟师父出家去。刘均佐,你道无人掌管家私,但有掌管的人来,便跟我出家去,你道定者。自家刘均佑。恰才索钱回来,见哥哥走一遭去。哥哥,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?兄弟,便迟些儿来也罢。刘均佐,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?便跟我出家去。兄弟,索钱如何?都讨了来也。好兄弟,不枉了干家做活。兄弟,我试问你咱。刘均佐,忍着念佛。是、是、是,南无阿弥陀佛。
【牧羊关】这分两儿轻和重?也有十两五钱不等。金银是真共假?俱是赤金白银。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?都肯还。若不肯还呵,连他家锅也拿将来。正是恩不放债,南无阿弥陀佛。兄弟,将一个来我看。哥哥,雪白的银子你看。我这里恰才便汤着,却又早印下,又不曾有印板,也须要墨糊刷。这忍字须当忍着。师父道忍呵须当忍,这个银子又好。抬去波,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。
刘均佐,管家私的人来了也,你跟我出家去。刘均佐,你听者。休恋足色金和银,休想夫妻百夜恩。假若是金银堆北斗,无常到来与别人。不如弃了家活计,跟着贫僧去修行。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,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。罢、罢、罢,自从认义了兄弟,我心中甚是欢喜。我为一贯钱,打杀一个人;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,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。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、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,我跟师父出家去也。兄弟,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,我跟师父出家去。罢!罢!罢。
【黄钟尾】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,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。非自谈非自夸,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。我虽有钱呵一厘也不肯罚,一毫也不肯拔。我道吃了穷汉的酒,闲汉的茶。笑看钱奴忒养家,叹看钱奴忒没法。谢吾师度脱咱,我将家缘尽赍发,将妻儿配与他,谢兄弟肯留纳。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,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,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。你念佛。依着师父,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。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,将家计都撇下,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,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。
第三折
出言解长神天福,见性能传祖佛灯。自从一挂袈裟后,万结人缘不断僧。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。想我佛门中,自一气才分,三界始立。缘有四生之品类,遂成万种之轮回。浪死虚生,如蚁旋磨,犹鸟投笼,累劫不能明其真性。女人变男,男又变女,人死为羊,羊死为人,还同脱裤着衣,一任改关换面。若是聪明男女,当求出离于罗网,人身难得,佛法难逢,中土难生,及早修行,免堕恶道。想我佛西来,传二十八祖,初祖达摩禅师,二祖慧可大师,三祖僧灿大师,四祖道信大师,五祖弘忍大师,六祖慧能大师。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。是那五宗:是临济宗、云门宗、曹溪宗、法眼宗、沩山宗;五教者,乃南山教、慈恩教、天台教、玄授教、秘密教。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。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,昼防六贼夜惺惺。中军主将能传令,岁岁年年享太平。今奉我佛法旨,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。此人平昔之间,好贿贪财,只恋荣华富贵,不肯修行。今被我佛点化,着此人看经念佛,参禅打坐。这早晚不见到来,刘均佐误了功课也。南无阿弥陀佛。自家刘均佐,跟师父出家,每日则是看经念佛。师父有个大徒弟,着他看管我修行,我若凡心动,他便知道就打。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。刘均佐,我奉师父法旨,着你清心寡欲,受戒持斋,不许凡心动;如若凡心动者,只打五十竹篦。凡百的事则要你忍,你听者,忍之为上。忍之一字岂非常,一生忍过却清凉。常将忍字思量到,忍是长生不老方。念佛念佛,忍着忍着。是,忍着,念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他睡着了也。口退!刘均佐,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,来到这寺中,每日念佛。虽我口里念佛,想着我那万贯家缘,知他是怎的也?嗨!刘均佐,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?便好道万般将不去,只有业随身。我师父法旨,教你参禅打坐,抖擞精神,定要讨个分晓,不可有思乱想。须要绵绵密密,打成一片,只如害大病一般,吃饭不知饭味,吃茶不知茶味,如痴如醉,东西不辨,南北不分。若做到这些功夫,管取你心华发现,彻悟本来。生死路头,不言而到,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,如十人上山,各自努力。便好道,人人有个梦,千变万化闹。觉来细思量,一切惟心造。息气受境禅,迷惑若颠倒。发愿肯修行,寂灭真常道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是,念佛。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又睡着了也。天那,万般家缘不打紧,弃一个花朵儿浑家。自理会,自理会,自不理会谁理会?十二时中自着肩,莫教落在邪魔队。一点灵光是祸胎,做出不良空懊悔。我笑世人闲理会,争人争我情不退。损他利已百千般,生铁心肠应粉碎。眼光落地业根深,炉炭镬汤难躲避。阎罗老子无人情,始觉临期难理会。刘均佐,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是,念佛,忍者。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!他又睡着了也。花朵儿浑家不打紧,魔合罗般一双男女,知他在那里?口退!刘均佐,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?我师父着你修行,先要定慧心。定慧为本,不可迷着。定是慧体,慧是定用,即慧之时定在慧,即定之时慧在定,若识此言,好是慧定。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,定慧有如灯光,有灯即光,无灯即暗,灯是光之体,光是灯之用,名虽有二,体用本同,此乃是定慧了也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师父,我忍不的了也!
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,师父也,想俺那妻子呵!到大来间别无恙。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,都做了一枕梦黄粱。我这般急急忙忙,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。
刘均佐,你听者。你那一灵真性,湛若太虚,五蕴色身,死如幻梦,果是顶门具眼,便知虚里无花,直下圆成,永超生灭。染缘易就,道业难成。不了前因,万缘差别。风景浩浩,凋残功德之林;心火炎炎,烧坏菩提之种。道念若同情念,自然佛法时时现前;为众如同为身,怕不烦恼尘尘解脱。便好道:念佛弥陀福最强,刀山剑树得消亡。自作自招还自受,莫待临时手脚忙。念佛念佛,忍者忍者。是,念佛。南无阿弥陀佛。刘均佐睡着了也,着他见个境头。疾!此人魔头至也。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,我看员外去。员外。大嫂,你那里来?员外,我领着孩儿望你来。大嫂,则被你想杀我也。
【雁儿落】不由我不感伤,不由我添悲怆。咱须是美眷烟,争奈有这村和尚。
你怕他做甚么?大嫂,你那里知道。
【得胜令】他则待轮棒打鸳鸯,那里肯吹玉引鸾凰。员外,则被你苦痛杀我也。你道是痛苦何时尽,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。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。我这里斟量,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。不由我参详,大嫂也,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。
两个孩儿都在这里,看你来也。孩儿也,想杀我也。
【水仙子】眉尖眼角恰才汤,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,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。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,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。孩儿印在眉尖上,女儿印在眼角旁,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。
速退!师父,才来的那个,不是俺老师父?是俺师父。那两个夫人是谁?是俺大师父娘、二师父娘。那两个夫人是谁?是俺大师父娘、二师父娘。那两个小的是谁?是师父一双儿女。好和尚也!他着我休了妻,弃了子,抛了我铜斗儿家私,跟他出家,兀的不气杀我也!师父,休怪休怪,我也不出家了,我还我家中去了也。
【川拨棹】他原来更荒唐,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?我有那稻地池塘,鱼泊芦场,旅店油房,酒肆茶坊,锦片也似方廊画堂,我富绝那一地方。那一日因贱降,相识每重重讲。
正饮酒间,兄弟道:哥哥,门首一个胖和尚。
【七弟兄】我出的正堂库房,正看见你这和尚,没来由吃的偌来胖。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,忍者。休道我,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。
【梅花酒】你送了我这一场,休了俺那红妆,弃了俺那儿廊,他倒有两个婆娘。好打这点地脚,他可甚么出山像,又搅下这师长。刘均佐,忍者,休慌。你不慌我须慌,忍者,你休忙。你不忙我须忙。我从来可烧香,他着我礼当阳;我平生爱经商,他着我守禅床;我改过这善心肠,他做出那恶模样,吾师行乞明降。
师父,这出家人,尚然有妻子呵!
【喜江南】天那,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?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。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,今日个便往;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。
刘均佐,你不修行,你往那里去?师父,你休怪,我不出家了,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。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,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。
【鸳鸯煞】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,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?他刬地抱子携男,送的我家破人亡。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,羞归我那汴梁。映衰草斜阳,回首空惆怅。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,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,听甚么讲!
嗨!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,便要回他那汴梁去。这一去,见了那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贪嗔痴恶后,遇我师父点化,方能成道。我佛将五派分开,参禅处讨个明白。若待的功成行满,同共见我佛如来。
第四折
月过十五光明少,人到终年万事休。老汉汴梁人氏,姓刘名荣祖,年八十岁也。我多有儿孙,广有田产,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。我的父亲曾说,我那祖父公刘均佐,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。手心里有个忍字,是俺祖公公的显证。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,上面都是忍字。我满门大小,拜这手巾,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。时遇着清明节令,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,烧纸走一遭去。自家刘均佐便是。谁想被这秃厮,闪我这一闪,须索还我家中去也。
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好教我无语评跋,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,干丢了铜斗儿家活。则俺那子和妻,心意里,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。想必我坑陷的人多,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。
【醉春风】我堪恨这寺中僧,难消我心上火。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、我。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,晋孙登苏门长啸,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。我自离了寺中数日,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。可怎生别了?我再认咱。险些儿走过去了,正是俺的祖坟也。我入的这坟来。
【迎仙客】我行来到坟地测,怎生这等荒疏了?长出些棘针科。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?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,至如今便长得疾,莫不是雨水多?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,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?
去这坟里面看一看。我走了一日光景也,我这里坐一坐咱。老汉刘荣祖。可早来到这坟前也。一个后生,在那里坐着,我试问他咱。兀那后生,你来俺这里做甚么?是俺家的坟,不许我在这里坐那?这弟子孩儿,是俺家的坟,你在这里坐,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。这老子无礼也,俺家的坟,不由我坐?怎生是你家的坟?你说我听者。
【上小楼】我和你个庄家理说,也不索去官中标拨。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,种着田禾?既是你家坟,有多少田地?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,你常好是心粗胆大,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。
是俺家的坟!是俺家的坟!既是你家的坟,可怎生排房着哩?
【幺篇】正面上排祖宗,又不是安乐窝。割舍了我打会官司,唱叫扬疾,便待如何!兀那弟子孩儿,你敢打我不成?我便打你呵,有甚么事?我这里便忍不住,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,休、休、休,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。既是你家祖坟,你可姓甚么?我姓刘。你姓刘,可是那个刘家?我是刘均佐家。是那个刘均佐家?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。恰是我也。那刘均佐是你的谁?是我的祖公公哩。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?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。这个位是谁?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。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?呀,你看这厮,怎生这般说?这个是谁?是我的父亲。可是那佛留么?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?这个位儿是谁?是我的姑娘。可是僧奴那妮子么?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?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?我不认的。睁开你那眼,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。我是你的祖爷爷哩!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?我说的是,你便认我;我说的不是,你休认我。你试说我听咱。当日是我生辰之日,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,水洗不下,揩也揩不掉,印了一手巾忍字,我就跟他出家去了。我当初去时,留下一条手巾,上面都是忍字,可是有也是无?手巾便有,则怕不是。你取那手巾我认。兀的不是手巾,你认。正是我的手巾,怕你不信呵。你看我手里的忍字,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?正是我的祖公公。下次小的每,都来拜祖公公。祖公公,你可那里来?你起来。
【满庭芳】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,则俺这亲亲眷眷,闹闹和和。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?则我年长。他可便发若丝窝。这个是谁?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。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,这个是谁?这个是重孙子哩。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。将此事都参破,人生几何,恰便似一枕梦南柯。
公公,你怎生年纪不老也?你肯依着我念佛,便不老。怎生念佛?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。嗨,刘均佐也,原来师父是好人。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,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,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。师父,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。
【十二月】师父你疾来救我,这公事怎好收撮?我想这光阴似水,日月如梭。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,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。
【尧民歌】呀!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,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。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。罢、罢、罢,要我性命做甚么,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。刘均佐,你省了也么?师父,你徒弟省了也。徒弟,今日正果已成,才信了也呵。说的是真也波哥,皆因忍字多,师父,你再一会儿不来呵,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。
刘均佐,你听者。你非凡人,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。你浑家也非凡人,他是骊山老母一化。你一双田妇,一个是金童,一个是玉女。为你一念思凡,堕于人世,见那酒色财气,人我是非,今日个功成行满,返本朝元,归于佛道,永为罗汉。你认的贫僧么?不认的,师父是谁?我也不是初祖达摩,我也不是大唐三藏,则我是弥勒尊者,化为做布袋和尚。南无阿弥陀佛。
【煞尾】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,却原来倒做了佛。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,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。
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
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